Taylor。LIFE

《第四章》

「潘，我出門囉！」

 過了而立之年，一切都不一樣了。

快四十的我，擁有台北鬧區視野最好的一層樓，一台黑色賓士，以及一個令人稱羡的工作。

穿越人群，一棟高樓佇立在眼前，踩著米灰色的高跟鞋，快步走向電梯口。

隻身進到電梯內，利用三面乾淨的鏡子，快速的檢察了妝容，撥了撥瀏海，不久就到了十五樓。

「大家早安！」露出笑容道。

「陳柔恩，客戶再十分鐘會到，妳好好和他談談，無論如何一定要成功。」老闆再次叮囑道。

「好的。」

（守則一，記得先享用完早餐再開始一切的工作。）

（這是哪門子的工作守則啊？）

（別小看它呢！一定要先填飽肚子了，工作才有效率，心情才會好啊！）

（好！我會記得的。）

想到這裡，忍不住笑了出來。

「潘，我可有好好聽話呢。」順手調整了桌前的相框。

用完託同事買的早餐，起身至化妝室，確保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完美的。

握著一疊資料，戰戰兢兢走進會談室。

「您好，我叫做陳柔恩，是這次與貴公司談論有關合作一事的代表。」坐下來，公式而拘謹的自我介紹。

「柔恩…？」

「是的，請問怎麼了嗎？」忽然，我被他緊緊的抱著。

「柔恩，好久不見了！我…我很想妳。」不疾不徐的語調。

「還記得我嗎？我是挪爾阿，挪爾‧凱特雷。」

「你的頭髮…」黑褐色的髮絲，完全別於記憶中他一頭的金黃色。

面對我的訝異，他只輕輕道：「恩，染了，妳離開不久後，就染了。」

我不語，回想當時離開的一聲不響。

「妳過得…好嗎？」

「還不錯！這幾年，你和我都爬到那麼高的位置。是我們都沒想到的吧！」從容的說。

「是阿！」他順手那起放在桌面的合約書，右手執鋼筆，在紙上快速飛舞著。

「真是的，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麼不理智的連討論都不討論就簽了。」

「對象是妳，還需要討論什麼嗎？」平淡說道。

「你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啊！小心出錯啊！」

「只對妳！」

我愣了一下，隨即開口：

「晚上我請你吃飯吧，算是報答你答應這次的合作，也敘敘舊。」

「帶你去一家我還蠻常去的法式餐廳。」我補充。

「好。」

「妳變了呢！看起來聰明能幹，只是笑得有點僵呢！」

「是嗎？」

「嗯。那我先回去啦，趕緊把工作做完。」

              ※        ※        ※        ※

料峭微冷的夜晚，出門前，化了簡單的妝，身著一襲簡單大方的黑色香奈兒秋裝。

「走吧！」他提著暗紅色的紙袋，混血兒完美的臉龐，充滿著活力，像極了初出茅廬的小夥子。

金黃色的招牌，玻璃窗旁兩兩成對的男女談笑著，一口接一口，優雅咬著精緻的餐點。

挪爾推開掛有小鈴鐺的門，剎那，吸到了淡淡的玫瑰香，男侍富有磁性的歡迎聲響起。

「請問是中午預約的陳小姐嗎？」我點頭。

「由我來為您帶位。」挪爾把外套脫了下來，身旁的侍者隨即接了過去。

「請問兩位可以點餐了嗎？」

「就今日套餐吧！」省略了很多的選擇。

在挪爾點完餐後，侍者送來了一瓶推薦的白酒。

我和他聊天，什麼都聊。

「他們…很想妳，尤其是依婷。」將小塊牛排送進口中，細細的嚼著。

「是嗎？我也很想她們的，曾多次想要會去，但又不知道回去了該說些什麼。」

騙了大家啊！

「妳離開後，發生了什麼事？」

「那時，我跑到以前我住的那家孤兒院，十幾年了，院長還是沒有離開。在那工作了兩年，也用了兩年的時間一直進修。存了點錢就想到台北試試，很幸運的，進了這家公司。從小小的文書處理開始，努力了幾年，就升上來啦！」

（教妳一些東西吧！妳會用到的。）

（什麼？）

（如何在職場中活下來啊！哈哈，哪天我不在妳身旁了，妳一個人還是能好好的。）

（才不要，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潘。）

小口嚐著酸酸甜甜的雪酪，一口氣，道盡了十幾年。

「那你呢？」左手托著下巴，微笑。

「我阿！下個月，要結婚了。」

右手一不小心，湯匙沿桌巾滑了下來。

「小姐，立即為您換一只新的，請稍等。」侍者走到餐桌旁，撿起湯匙。

「真的？恭喜你了，對象是？」挺訝異的。

「義大利的青梅竹馬。就是我曾提過的那個愛說話的女孩。」語畢，淺淺的一笑。

「嗯！」我們年紀也大了呢。

「妳呢？有對象了嗎？」也許只是隨口問問的。

「對象嗎...？你說呢。」

 挪爾臉色一沉，按著我的手。

「柔恩，潘已經死了，十幾年前就死了。」

輕輕的，溫柔的，小心翼翼的拉開漸漸被時間覆蓋的，我們共同的痛。

我沒說話，也不敢抬頭，最害怕的，就是別人同情我，可憐我的眼神。

「面對現實吧！那是你我親眼目睹的。」

把他的手推開，我道：「別說了！快吃吧！」

我們皆沉默，不再談論那所謂的…禁忌話題。

當初的堅持，像你緊握的手鬆了嗎？

事實是什麼？

我所相信的，是對你不曾改變的愛。

              ※        ※        ※        ※

餐後，挪爾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們之間除了音樂外，只有沉默。

許多歲月了，我知道，不只是我，你也是很想念著他。

（你幹什麼老聽這首歌？不膩啊！）

記得你當時是這麼問潘的。

（很好聽啊！這可是Meneguzzi最好聽的一首了。）

（我沒有很喜歡他...感覺他還是沒有我帥！）

（算了吧你，你那鴨子般的歌聲怎麼比。）

（喂！你！不過歌唱得好聽點就囂張了。）

自從他離開後，他的嗜好，成了你的習慣。

不斷重覆的這首歌…

當年一起出遊時，那歡樂的光景，還有這首歌，你也同樣懷念著呢！

（So solo che ti amo.）我知道，我愛你。潘輕輕的哼著。

（好好好，Ti amo！拜託別唱了！）

那時，逗趣的兩人。

「到這裡就行囉！我家就在那裡。」伸手朝臉旁的窗戶一指。

轉頭，看見了從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多久沒好好的看看自己了呢？你說那個最漂亮的臉，在你離開後，她依舊是嗎？

在停止流淚後，戴上冷漠面具，是否能稱得上是堅強呢？

真的變了啊！

記得那本書嗎？那個書中的女孩。

你說，失去不一定是失去。

你說，想念是甜蜜的。

「嘿！未來......」挪爾見狀，拍了我的肩膀。

「是屬於有勇氣的人。」我們齊聲道。

潘最愛的一句話。

我笑了。

揉揉溼熱的眼睛，卻無法止住讓淚水滑了下來。

「還是得繼續的吧？挪爾。明明知道他不在了啊，可是...可是還是無法忘了，真的好愛好愛他。」

你的臉龐，你的聲音，你的一切...怎麼可能忘！

「他要我好好的活下去，我這麼做了...可是意義呢？有了一切，卻無法再擁有他。日子得繼續，可是有時候真的很累呢！多想再牽著他溫暖的手，多想再被他抱著，多想再賴在他懷中什麼都不做，多想再被他寵著......」

「多想再看到他最陽光的笑容，多想再和他鬥嘴，多想再跟他談心。如同我的親兄弟啊！我何嘗不想他呢？」你看著前方，皺著眉頭。

「挪爾...」

「他也不好受吧！他好愛好愛妳呢，卻無法了吧？他也不想離開啊，所以，我讓自己學像他一樣，那麼樂觀，那麼堅強。我害怕忘了他，所以我記著與他的歡樂。」

「柔恩，就像潘說的，未來是給有勇氣的人呢，妳會懂的。」

「謝謝。」

抹掉淚水。

（記得無論如何，都要微笑喔！）

解開安全帶，伸手打開了車門，一股冷風撲面而來。

「這給妳，裡面是喜餅。」

「婚禮在義大利，雖然時間有些趕，但希望妳能來…我最好的朋友。」他的笑容，就像曾經，我們都還年輕，都還很快樂時一樣。

「我會去的！謝謝你的邀請。對了，這是我的名片。」從精緻的小鋼盒裡抽出一張小巧的名片。

「再見！」 

「再見！路上小心。」

            ※        ※        ※        ※

金屬的碰撞聲，迴盪在安靜的走廊，手腕輕輕往右一轉，發出「喀」響的鎖鬆開了。

進去，聽到自動定時芳香劑正好噴了一下。

這幾年來最熟悉的動作，輕喚了一聲。

「潘，我回來了！」

「…」

房間裡，唯一存在的，只有我的思念。

潘，

會再見面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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